首发于老摇滚

如他们所唱,94红磡摇滚的本质是一场梦

我当初的想法是,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想。但实现这个梦想的过程中,就做了一个梦——所以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活在梦里——各式各样的梦里,为了这个梦想去做事。我自己也一样,是活在一场梦里面。

这是窦唯的独白。《摇滚中国乐势力》录像带里,魔岩三杰各自的段落前都有一段独白。

魔岩三杰各四首,唐朝乐队两首,构成了94红磡的摇滚传说。

经典还是经典,94红磡常看常新,总能发现遗漏的精彩,或者重温忘却的激情。这些“靡靡之音”,或大气磅礴,或幽暗深邃,或尖锐凌冽;有人站着唱,有人坐着唱,有人跳着唱。再串联起开篇的几张图,看看窦唯和邓讴歌的时空穿越,不知今夕何夕。

我打开94红磡摇滚的老视频一看,这音乐没有年代,歪歪斜斜的每首都写着“中国摇滚”几个字。我横竖睡不着,仔细听了半夜,才从声音里听出字来——每首歌都写着一个字——“梦”。

那是从前梦的一天

我们彼此相遇相恋

无法摆脱梦的诱惑

可 梦

把我们欺骗

最想要谈梦的,当然是窦唯。

窦唯唱了四首歌,有两首从标题上就是“梦”——《黑色梦中》《悲伤的梦》。而前面的歌词,来自《噢!乖》

这样看,第一首歌,也是流传最广的歌,《高级动物》,也宛在梦中央。

窦唯充满“梦”的执念。剪去长发离开黑豹后,他的新乐队名字就叫“做梦”。为期不长的做梦乐队,在电影《北京杂种》里留下了影像资料。而更珍贵的记录,自然是窦唯的经典专辑,《黑梦》(1994)。

梦中没有错与对
梦中有安也有危
梦的时代我在胡说
梦醒时刻才会解脱
我不知道我不能去说
——《黑色梦中》
到底怎样才算好不算坏
到底怎样才能适应这个时代
我不明白
太多疑问 太多无奈 太多徘徊
……
抛开那幻想之中不存在的太多奇怪
让我去勇敢的走向未来
去寻找爱 直到最后
结束这场悲伤的梦
——《悲伤的梦》

在窦唯还开嗓的年代,像《高级动物》里罗列的那些词一样,他想表达的信息量塞得满满当当。梦是私人的,但窦唯的梦的解析里,总是会提到对“时代”的不适。这种不适和敏感,放到他早已不再开嗓的今天,也是在延续的。

这种时代不适,在快速变化又时而停滞的今天,也终于能被更多人领会。

被迫 接受
你的错 我的梦
好难过 对自己说
这一切无所谓
——《噢!乖》

而这些已经是近30年前的歌了。就像94红磡经常被认为是中国摇滚短暂辉煌的顶峰和最后见证,那时当事人应该热血沸腾、对未来充满憧憬,幻想无限未来。但窦唯其实在开篇已经反复点破,这不过是一场梦。

所以激情、热血、呐喊……这些表层现象都不是老中国摇滚的本质,在这些表象下,他们对音乐的追求和表达的深度,才是中国摇滚的真正重量。

这种内在的力量也映射在舞台上——何勇出现之前,窦唯是站着唱,张楚则是坐着。

看一看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


和窦唯说梦截然相反,张楚是把梦埋进土里。他的音乐西出阳关,从土里用诗意的方式长出来。红磡现场是这四首歌——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《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》《厕所和床》《蚂蚁蚂蚁》——张楚关心粮食蔬菜、吃喝拉撒。

尤其是《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》,如今,能否吃饱似乎是早被遗忘的话题,人们关心的都是如何吃得更花。但这首歌的现实意义,却借“吃饭”这件事,不断提醒着“无聊”的人们,映射到今天,又见其尖锐。

“请上苍来保佑粮食顺利通过人民”,这句话里的“通过”一词,传达着麻木和茫然,“正确地浪费剩下的时间”“随时可以出卖自己”“随时准备感动”“无所事事的人”……这些刻画,放到今天的某些情形下,意外应景。

《厕所和床》更晦涩,但也更像一场“梦”。讲述一个源起故事——一个个体对世界探索认知的过程中,因为身心和外界难以调和的那些牴牾,决定开始歌唱——

身体已经舒畅心还在幻想
幻想让眼里满是欲望
身体只在舒畅心却无法反抗
反抗这谎言就是背叛那梦想

《蚂蚁蚂蚁》的比喻则看起来更放松,也像是一首轻快的歌。继续重新歌唱起了粮食和蔬菜——五谷是花生红枣眼泪和小米。但收尾的梦,还是没有停止——看一看我的理想还埋在土里。

有没有希望


窦唯反复问出“幸福在哪里”,何勇则是问,“有没有希望”。

这首“有没有希望”的歌,现在甚至找不到了。短短几句歌词,一个经典比喻,无需分类的“垃圾场”。——这张专辑的豆瓣词条也不见了。

《姑娘 漂亮》里面是有一段浪漫回忆(或者是梦境)在的,在94红磡的现场版里,进入这段回忆/梦境之前的间奏还格外拉长了,加了挺长一段梦幻铺垫渐入。

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床
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
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
我有一个新的故事要对你讲

只不过后面那段“新的故事”——西游记故事新编——马上又魔幻起来。而主题也点透了,这首歌不是要讨论交不交女朋友,本质上,还是在扣“垃圾场”这个题。甚至对应起《垃圾场》里的“你争我抢”,《姑娘 漂亮》里还在反复重复“我不能偷也不能抢、我不能偷也不能抢”……

就是这首歌里,贡献了开头第三张图片的经典场景,何勇弹着吉他钻到邓讴歌胯下。随后又在《垃圾场》里,何勇把水倒在跪地的邓讴歌头上。最为人津津乐道的,则是《钟鼓楼》里的“三弦演奏,何玉生,我的父亲”和“笛子, 窦唯,窦唯!”——再看窦唯和邓讴歌的今夕对照,真如一场梦,而梦中人好似始终清醒。

另一首歌则是把“梦”写到了标题里,《非洲梦》——尽管何勇在现场似乎没说“梦”这个字。歌词里也没有梦,虽然确实是在想象在非洲的场景。不同于《钟鼓楼》的二环悲歌和亲身体验,《非洲梦》里踏入了那个后来越来越普通的主题——梦和远方。

而贡献绝杀经典歌词的,还得是《钟鼓楼》——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 / 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

永远没有梦的尽头

永远没有不灭幻想


“梦回唐朝”,是唐朝乐队安身立命的基调,所有的大气磅礴,问日月、问天堂,是那场南柯一梦的延续。

这次唐朝乐队没有唱《梦回唐朝》,而是《飞翔鸟》和《选择》。相比凭吊古人,这两首歌是更贴近现实的追问,也都映着“梦”的影子。也都衬着现实的样子——歌里的场景,现在用也不过时。

看到人们展示自己
恶心增强了我的困意
走进角落打开身躯
看到希望正在呼吸
——《选择》

《飞翔鸟》更是一首如《梦回唐朝》般大气和经典的作品。在94红磡的现场,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精确扣中“梦”这个题。

每个人都曾渴望成为飞行的鸟
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
飞过那无穷的漫漫荒野
自由在大地上空飞扬
来吃一口梦做的晚餐
把世界放在胃里化成血
感觉到海洋的飘荡
冲垮了云和脑体心脏

开篇化身为鸟,飞来飞去之际,要“吃一口梦做的晚餐”,天空、太阳、荒野、大地、海洋、云、世界……还有后面的“血洗万里江山”,一串宏大意象堆叠,所有冲击最终归结到“鸟”的自身——脑体心脏。

进而再回到那场梦——

永远没有梦的尽头
永远没有不灭幻想

然后留下94红磡摇滚的最终回响:

昨夜的梦
就在眼前就在眼前
昨夜的梦
就在眼前就在眼前
飘来飘去飘来飘去
没有尽头
飘来飘去飘来飘去
没有尽头
……


编辑于 2022-11-19 15:26・IP 属地北京